剑骨 第1037节
意气风发,眼神坚定,剑气嶙峋。 恍恍惚惚,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? 浪潮更迭,旧人老去,新的浪潮已经浮现—— 太快了啊。 在羌山内,其实有一份极其详尽的资料情报,把宁奕的所有手段都记录在内……因为备战东皇之事乃是大事,洛长生败北之后,大隋士气跌落极点,那个时候传来了宁奕的胜报。 也正是那个时候,姜玉虚遣动神仙居,仔仔细细调查了这个年轻小师叔,发现后者的身上不仅仅是剑术,还有数不清的邪门歪术,正道奇法……宁奕一个人的身上,似乎出现了早年神道剑三人的重影。 而今日,宁奕只动了剑术。 姜玉虚有种错觉,宁奕今日的出剑,难道是专为自己而出的么? 剑剑勾动自己的瓶颈,在剑术之上,这个年轻人比自己天赋更高,更加精简……困在某个古怪节点的剑道境界,竟然因为今日的观战而松动起来。 姜玉虚神情恍然。 似乎是有所感应。 雨幕中的黑袍年轻人,面无表情,隐晦抬头望了一眼。 命字卷中有一个沉浮的“光点”,象征着前缘和后果,这个光点愈发浅淡,命运长河之中的因果若隐若现……最终结成了一枚完整的果实。 当年,姜玉虚指点宁奕。 “当十境无敌的洛长生,不如当登顶涅槃的叶剑仙。” 如今,宁奕在莲花阁对决曹燃,只动用剑术,偿还当年指点之恩。 他收势而立,双手握剑,扎开双足。 星辰巨人徐徐消散于风中,所有的一切都收敛归虚—— 远方的红袍曹燃同样如此,烛龙法相随雨熄灭,抬起一枚手掌,立于胸前,神情不悲不喜。 宁奕毫无花哨地抬臂出剑,如盲人侧目,这一剑切开莲花阁大地,未曾动用神性,却引动了穹顶雷霆。 “轰隆”一声! 炸雷声响,曹燃稳稳出掌,他的背后便是师尊留下来的莲花阁阁楼。 这一掌递出,两拨剑气气浪被打得翻飞,莲花阁巍峨不动,两旁的两座古楼轰然坍塌,阵法崩溃,陆地起伏,唯独曹燃背后,以及掌心抬开的一道圆锥范围被庇护平安,其他地域地面凸起,巨岩横飞,山崩地裂。 曹燃满足的笑了笑。 他缓缓收掌,宁奕也缓缓收剑。 两人站在翻天覆地的陆面,选择点到为止,过了很久,莲花阁方圆一里的剑气才徐徐消弭。 这里已经沦为一片废墟。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血腥味,闻起来犹如烈酒,入腹便火烧似的。 曹燃出掌的那只手收回袖中,整条手臂不受控制的轻微颤动,鲜血顺延指缝流下……这正是血腥味的来源。 “打得痛快。真是痛快。” 这位新任莲花阁主长长吐出一口气,他甩了甩衣袖,甩出一连串血珠,浑不在意,脸上写满了快意。 曹燃心满意足盯着宁奕,忽然笑了。 他一拍胸脯,大大咧咧道。 “就算没那块白龙令,今儿阁内古籍,你也随便挑!” 第981章 殿下是什么样的人 书院门口,烟雨迷蒙。 一朵朵油纸伞,在雨潮中溅起浪花,白鹿洞书院的女弟子,神情泫然,沉默相送。道宗的车队缓缓离去,在雨幕中颇有些萧瑟意味,西岭内乱已久,李长寿身死道消之后,今日的回岭,正是太子殿下给道宗“拨乱反正”的机会。 太和宫主之女玄镜,带着宫主谕令回岭,终于能够查清当年父亲之死,平复仇怨,而在天都幽禁三年的陈懿,也终于能够回到三清阁大展身手,迎接他们的是西岭阁内的顽固党。 这一次,天都将不再对西岭插手,保持绝对的旁观态度。 “书院这次的‘旁观’,很不理智。” 远远的屋脊上,苏幕遮撑着纸伞,不知眺望了多久,她的身旁坐着那个蓑衣老者,酒泉子一只手肘斜靠在飞檐砖瓦,撑着面颊,半醉半醒,并不动用星辉,任凭雨丝在蓑衣上乱跳。 他另外一只手拎着酒壶,轻轻晃荡。 “阎惜岭这一夜,殿下并没有绝对的把握,对吧?”苏幕遮冷冷开口,“如今看来,宁奕赢了,皆大欢喜,西境以李长寿为首的势力迅速被铲除,沉渊君也平安领了‘冠军侯’官职,带着天都的祝福准备启程返回北境。但若是宁奕输了,结局会截然相反。” 酒泉子轻轻道:“殿下是个很难琢磨清楚的人,很少有人能够猜到他在想什么。” “李白蛟在继承储君位置之前,在红拂河内修行了一段岁月,出了红拂河,回到天都城,夜夜笙歌纸迷金醉……但在红拂河的时候,并非如此吧?”苏幕遮眯起凤眸,凝视着书院的这位老前辈,“太子的授业恩师是袁淳先生,而教他修行武道的则是你。袁淳死后,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你更了解李白蛟的人了。” 酒泉子听到了袁淳的名字,神情一滞,老者喝了口酒,轻声道:“殿下有超世之才,但陛下太强大了……五百年的功绩太甚,除非殿下能踏破凤鸣,否则一辈子都只能活在太宗陛下的阴影之中。” 苏幕遮闻言沉默。 太宗皇帝是大隋无数年来,论及功绩可排三甲的帝皇,妖族天下前所未有的鼎盛,出现了白帝龙皇这样级别的皇者,而且一出就是两位……比起两千年前的东皇,这两位妖圣更加凶狠和富有侵略性,而陛下和裴旻联手组建的北境壁垒,则是硬生生拦住了妖族最鼎盛的攻势。 有这样的一位父皇,是一生的骄傲,也是一生的痛苦。 “殿下是很自负的人,我曾教他书院的摘星术,他第一日便要手握灿星,最终不顾鲜血淋漓,爆发皇血,也要将炽烈的星辉攥入掌中。他便是这样的人,若是想要夺得什么,即便会饱受痛苦折磨,也会坚定的出手。”酒泉子回头望向苏幕遮,道:“殿下如今所做的一切,包括踏平东境……都是为了最终的目标而前进。” “覆灭另外一座天下。” 这句话在轻飘飘的雨丝之中犹如惊雷。 苏幕遮低垂双眼,道:“殿下的修为远不及太宗。” 酒泉子只是一笑,摇了摇头,道:“你是想说,历代大隋皇帝都做不到的事情,殿下怎么可能做到?” 女子院长没有开口,等同于默认。 “我也觉得,但……万一呢?”老前辈又喝了一口酒,笑道:“沉渊君不是踏破了凤鸣山吗?宁奕不是斩杀了东皇吗?覆灭一座天下,靠的从来就不是一个人,而是‘大势’!” “大势……” 苏幕遮安静咀嚼着这句话。 “有时候,大势需要书院做出让步,大势需要天都做出妥协……这是不可抗拒的力量。”酒泉子喝了很多酒,话也变得多了起来,佯装喝醉了,道:“宁奕若是死在了阎惜岭,一切当然会不同,李长寿得势,西岭风起,东境一样会被讨伐,但此后的岁月里……大隋或许会抱成一块铁板,但绝不会有机会向着妖族开战了,沉渊君会死,将军府会衰,与今夜因果相连的,都会在一夜之间凋亡。” 苏幕遮有些迷惑,道:“所以书院才要出手。” “所以书院才不要出手。” 老前辈伸出一根手指,在面前缓缓摇了摇,沉声道:“连李长寿的杀局都能杀死的家伙,又如何寄希望于他来覆灭妖族天下?” 苏幕遮神情震惊。 不是覆灭东境……而是覆灭妖族天下? “殿下的年龄很小。但格局……真的很大。” 酒泉子笑了,有些欣慰,更多的是感慨,“踏平东境,从来就不是他想要的。你问宁奕的死活重要不重要?当然重要,但若他连阎惜岭的这一关都过不了……那便不重要了。” 苏幕遮忽然觉得一张巨大的帷幕在面前拉开了。 她一开始并不认为,太子殿下能够在东西角力下获胜,是因为实力……烈潮的取胜,更多的原因是运气,造化。 但后来她发现,太子从一开始的目标就很明确,数十年不曾离开天都,这需要何等的定力,何等的坚韧,何等的智慧? 她自认为自己站在天都高处,看到了太子的真实面容,但一张张揭开,却全部都是面具。 直至此时,连这位涅槃心中都生出了一个疑惑。 太子殿下……到底是什么样的人? 她回过神,压低声音问道:“若宁奕死了,太子殿下又该如何?” “无子可用,还能如何?”酒泉子笑了笑,道:“历代皇帝哪一位不是雄心壮志,想要覆灭妖族,可那个符合条件的人不出现……除了初代光明皇帝和陛下,谁又能以自身武力打破两座天下的壁垒?殿下当然做不到,但他看到了‘大势’,击溃妖族这件事情,这一代中有人能够做到。” “沉渊君……宁奕……”苏幕遮下意识念出了这两个名字。 “或许还有别人,某个你忽略了的人。”酒泉子狡黠地眨了眨眼,卖了个关子,同时伸了个懒腰,打哈欠道:“我回去了,酒喝多了,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胡话,记住……你今天什么也没有听见。” 苏幕遮抖擞精神,连忙为老前辈撑伞。 “不必了,一把老骨头,哪天刮大风就散架了,还躲什么雨。”酒泉子自嘲笑了笑,抬头道:“让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。” …… …… 马蹄踏破水洼,溅出一团破碎的剪影,十余匹快马在山道之间奔掠,向着远离天都的方向疾行。 黑袍边角烫着云纹,在阴沉的天幕下几乎融入了风雨之中。 这一列马车车队,既没有带车厢,也没有背包裹,个个身上卸掉包袱,他们从天都离开,什么也没有带走。 而如果不会出意外,他们也不会再回来了。 他们将远离天都,远离中州……远离大隋天下。 “大司首,我们再也不会回来了吗?” 开口的女子名为雪隼,是云洵出生入死的心腹,跟随大司首出使灵山,回来的路上,由于东境琉璃山鬼修的追杀,这只精锐车队死伤惨重,而她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。 “或许还会回来。” 云洵的面容在雨丝下显得柔和,他的语气很轻,道:“天都容不下我们了,殿下有了昆海楼……也不再需要情报司了。” 天都的血潮之后,东境叛党被尽数歼灭,情报司的探子完全捕捉错了方向……下令的根本不是公孙越。 换而言之,自己的所有意图,都被太子捕捉的清清楚楚。 就连公孙越……都只不过是一颗蒙昧人心的棋子,他根本就不是监察司大司首,而真正的那位,云洵不是傻子,他也猜到了。 他现在的念头只有一个,趁着太子还没动手,赶紧离开天都,去往北境长城,让宁奕和将军府兑现诺言,如果没有记错的话,那里还有一批军火资源,他将带着那些货物去往北境之外的天神高原。 “雪隼,要不了多久,你就能看到你的‘故乡’了。真正的故乡。”云洵想到了关于那片草原的一些传闻,笑着开口道:“或许对你来说,离开天都的决策并不算差。” 雪隼噗嗤一声笑了,她以前很少看到云洵大人笑的模样,大司首总是冷冰冰的,但这些日子似乎变了……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? 似乎是去了灵山之后变的。 大司首是接触到了什么人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