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剑骨 第858节

“所以第四司是确实存在的。”顾谦平静的开口,“而你一直对我隐瞒着‘监察司’的秘密,你不想让我插手,你一直在干预着我的选择……以你来看,我就不配有独立选择权的活着,你是人人畏惧的阎罗王,我就只能是那个拿着书簿站在你身旁的判官。”
  公孙越皱眉不解道:“在我身边不好么?这天都有人胆敢看轻你,欺辱你?”
  顾谦一下子缄默了。
  他长长叹了口气,脑海里闪过了自己与公孙一同查案时候的画面,自己因为“沈灵”“徐瑾”之死,身处情报司的档案被烧,不得不潜伏在执法司内,遇上了公孙,逐渐取得了这个男人的信任……这些年来,双方看似成为了极其密切的好友,但终究还是有秘密不曾坦白。
  顾谦必须要查清挚友之死的真相。
  而监察司手持天下无数密卷……那里有着自己一切想要知道的答案。
  长久之后。
  顾谦开口。
  “离开昆海楼可以,但我要加入第四司。”
  他怂了怂肩,从公孙的神情上已经猜到了对方的答案,道:“你觉得不能接受,事实上我也不能接受……你看似的‘为我好’,实际上只是一个自私利己的借口。”
  公孙沉默了很久。
  他疲倦开口,“我不是不能接受。”
  “而是,加入昆海楼,与第四司,本质上并无区别。”
  第821章 东游记
  “加入昆海楼,与第四司,本质上并无区别。”
  公孙的声音有些沙哑,“太子在刻意拉远你我的距离……我非常不愿意看到你我出现争吵的画面,若是你执掌昆海楼,未来你我之间必定爆发出不可调解的‘矛盾’。”
  顾谦凝视着公孙越。
  “太子需要制衡我的筹码,而你就是那枚‘棋子’。”公孙越看着年轻男人,竭力缓声道:“今日与我一同离开天都,昆海楼的事情不必再管了,我会替你向太子辞职。”
  顾谦深深吐出一口气,道:“我若……说不呢?”
  公孙叹了口气。
  “昆海楼和第四司都是牺牲品。”他站起身子,从袖袍里取出一枚毛巾,擦拭着面颊,很是乏力,站在这座阁楼的顶端,把目光远投,轻声喃喃道:“我做了很多努力,才把你从‘第四司’撇开,不希望你跳进昆海楼的泥潭。我希望你‘活着’,天都很快会燃起一场烈潮,腐朽的会被烧掉,当烈潮结束的时候,活到最后的人,才有资格看到新世界的降临。”
  公孙深深望向那个还不够成熟年轻人。
  “我尊重你做的决定……”
  转身离开。
  “但我会用自己的‘方式’,帮你活下去。”
  他在心底默默开口。
  下了昆海楼,阁楼间的探子对这袭大红袍讳莫如深的避开,公孙只走了几步路,就看到了那辆等待已久的大红马车。
  他掀开车帘,一个人孤独的坐了下去。
  他知道这辆马车很久都不会再有第二个客人了,之前陪伴自己好几年岁月的家伙,在今日的这个时刻,算是某种意义上的“分道扬镳”,至少在天都的庙堂,世人的眼中,自己会和顾谦越走越远。
  但公孙自己心里清楚……有些关系,是不需要距离的。
  只需要足够的信任。
  他相信顾谦能够理解自己。
  颠簸的马蹄声中,他掀开车帘,在昆海楼脚下,由慢即快的匆匆而过,却根本看不到那座阁楼的顶端,视线再如何努力上移,都只能看到翻修之后历久弥新的城墙,扑面而来的是雨后崭新的泥土气息。
  与顾谦“分道扬镳”…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
  若有一天阎王要被处刑,那么判官即便能够证明无罪,又如何确保不被误杀?
  现在,顾谦成为了天都的新贵。
  是件好事。
  自己应该替他高兴的。
  合上车帘。
  抚摸着黑纱下狰狞疤痕的男人,困乏着闭上双眼,自语开口。
  “那就……这样吧……”
  ……
  ……
  “他是你的朋友?老师?爱人?”
  张君令坐在那张竹椅上,打了个哈欠,丝毫不注意形象,发丝披散着没有被发绳竖起,那张蒙住大半面颊的白布两侧被发丝淹没,显得整个人稍有些邋遢。
  那袭青衣的束腰带也系,刚刚从昆海楼睡醒,这位明面上的昆海楼主的确是一个实打实的甩手掌柜,来到天都之后除了吃饭就是睡觉,把自己锁在阁楼里,偶尔会来楼顶“看”日出,“看”日落……所有人都觉得送棋人是个目盲女子,但以张君令自己的话来说,她又不瞎。
  这世上有些东西,是眼睛看不见的。
  这就是她蒙着白布的原因……正是因为双目未曾失明,才要用这种方法用“心”去看清这世界的真实面目。
  此刻,这位女子昆海楼主问出了一个让顾谦哭笑不得的问题。
  朋友?老师?
  “爱人是什么鬼?”顾谦没好气道:“有你这么说话的吗?”
  张君令笑了笑,她与寻常女子不同,自幼在昆海洞天闭关修行,从来不知“粉黛”为何物,于是行走天下也是顶着一张素颜,素面朝天,白布遮住鼻梁上的大部分面容,也能看出来这张脸蛋肤质极佳,若是揭开白布,定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。
  “我前些日子查了‘大名鼎鼎’的判官。”这位袁老先生的闭关女弟子微笑道:“太子师兄对我说,昆海楼司职情报,要想查什么天都八卦,庙堂秘闻,都可在此楼里翻阅查询。”
  顾谦挑眉道:“你查我的案底?”
  “执法司难得一遇的青年才俊,珞珈山破将军府疑案,此后大小案卷,三年累积破了近百宗。”张君令笑着开口,“虽然我不曾入世,没什么概念,但翻阅其他案卷与三司另外的年轻人对比,你的确担得起‘判官’名头,笔下定的生死比同龄人多了十余倍。”
  顾谦微笑道:“您是想用‘滥杀无辜’这个词来形容我?”
  “不……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?”张君令皱起眉头,道:“你所杀之人,所定之罪,每一宗都极其详尽的记录下来,我从头到尾的仔细看了一遍,案卷上的细节极其详尽,比三司其他案卷都要仔细百倍。”
  顾谦心神咯噔一声。
  他与公孙越这几年来捕风捉影的杀了不少人……把他们的案底做坏,做差,有些事情无异于空中楼阁,凭空捏造,这些案卷根本不可能做实。
  “天都对你的骂声似乎很重。”张君令耸了耸肩,淡然道:“或许是因为你跟那个叫‘公孙越’的男人走得太近的缘故,我查了他的案卷,以后民怨难填,他迟早要以死谢罪……天都的民众看不到你们俩的案卷,你大可放心,他若死了,你不会受其牵连,只要公布案卷,便可证明你的清白。”
  顾谦的嘴唇有些干枯。
  张君令的话……让他明白了这两宗案卷背后的操作。
  公孙把这些污点案卷都揽到了自己一个人的头上。
  公孙越明面上是执法司的少司首,有着足够的权限出入天都各地,手里又掌握着第四司的权力,在皇权的允许下僭越了三司的旧律,而这些杀人的污点,就是未来招来祸水的最大祸患……于是他把这些祸水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,若是事发,便可保住与他一同蹚浑水的那个人。
  顾谦的神情有些阴沉。
  不让自己入第四司……是真的想保自己的命。
  不知为何,他此刻的心情非但没有感激,反而更加的“愤怒”,一股无名的火焰,因为张君令的话,在胸膛里点燃。
  顾谦不喜欢这种被人默默袒护的好。
  很久之前,沈灵和徐瑾就是这样。
  然后他们死了。
  这种无能为力的“被保护”,不仅仅不会让他觉得欣喜,反而会让他觉得愧疚。
  张君令挑了挑眉,淡淡“看着”顾谦,她隔着一层白布,看不见顾谦的神情,但是却将这个男人的“情绪”看得一清二楚……她感受到了一些复杂的,包括内疚,忏悔,痛苦,悲伤,这些情绪似乎针对着某个逝去的人。
  她之所以相信那份案卷,是因为她能够在白布之下,看清一个人的“为人”。
  顾谦不是虚伪的人。
  相反,也正是因为这个男人的真实,才让她逐渐相信,判官是一个好人。
  “姓顾的,有一件事。”
  她漫不经心开口,说话却有些犹豫。
  “我要出一趟远门,缺个人陪。”
  顾谦还在失神之中,下意识“啊”了一声,在一个呼吸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,青衣女子的神情似乎有些无奈,“你案卷里写过,这三年跑遍了大隋四境,对这座天下一定很熟吧?”
  顾谦眨了眨眼。
  张君令叹了口气,“陪我出去一趟?”
  这句话有些试探的意味。
  委实是不好开口,张君令甚至不好意思说出来,她离开昆海洞天,跌跌撞撞,不知道走了多少弯路,才找到“天都”,按照师尊的嘱咐,在心如明镜之前,白布不可揭,她本身就对这座天下不熟,是个路痴,一开始刚刚离开洞天之时,还真的与“目盲女子”没有区别,路上还接受了好几个好心人的施舍,当然遇到更多的是不怀好意的歹人劫色。
  要是带上顾谦,应该会方便很多吧?
  披着昆海楼左使黑袍的俊哥忽然有些扭捏,顾谦从来没跟女子相处过,在他短暂的情报司探案生涯之中,每天都跟一身臭汗的徐瑾厮混在一起,风餐露宿的事情倒是没少过,但若要跟一个妙龄女子……他下意识的犹豫,在张君令看来,就是一种“拒绝”。
  本来就不喜麻烦他人的青衣女子叹了口气,起身道:“罢了,我一人亦无不可。”
  顾谦连忙起身,话音还没出口,就目瞪口呆看着一道青衣身影,单手按着昆海楼栏杆飞掠而出,从十多层古楼楼阁跳了下去,毫发无伤的轻飘飘坠地,双手抖袖负后,头也没抬的走开。
  这就要出远门?
  顾谦哭笑不得,自己还没来得及答应,他凑到栏杆附近,伸手按了按,止住了自己纵身跃下去的冲动,老老实实踩着台阶奔下古楼。
  他并没有花费很多时间……就在昆海楼地界的一处死胡同,看到了某个一脸惘然的青衣女子。
  张君令满面尴尬,转身准备离开死胡同的时候“看”到了那个神情讶异的“男人”。
  她伸手握拳在唇前,声音咳嗽着断断续续:“顾先生……马厩……在哪……”
  顾谦无奈道:“要出远门的张大人,在自家门口迷路了?”
  张君令恨不得一拳头锤死这年轻男人。
  半晌后。
  牵了两匹马的顾谦,翻身上马,把另外一匹马的缰绳递到了张君令的手上,问道:“要去哪?”
  张君令神情自若,松开了自己手上的缰绳,翻身坐在了顾谦的背后。